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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小说/漫画雨季与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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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漫画 雨季与棉云

IP属地:乌克兰
舊城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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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漫画 158 0 2025-7-31 22: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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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梅雨季,像一个永远拧不干的湿毛巾,裹挟着整座临海小城。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霉味、海腥气,还有某种植物在过度滋润下悄然腐烂的甜腻。  o1 \2 d, M! ^; D
  陈默就是在这样一个黏糊糊的下午,被母亲牵着手,搬进了青石巷尽头那栋爬满青苔的老房子二楼。他刚满十二岁,瘦小得像个没长开的豆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条纹短袖衬衫和卡其色短裤,露出一双细白得有些晃眼的腿。他低垂着头,额前细软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过分秀气的下巴尖。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旧得绒毛打结的棕色泰迪熊,那是他世界里唯一干燥的角落。
* {6 P& e3 D' P( T  母亲忙着和房东交涉,声音疲惫而急促。陈默被留在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客厅里。窗外是邻居家晾晒的、永远也干不透的衣服,水滴从湿漉漉的布料边缘坠下,砸在楼下生锈的雨棚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吧嗒”声。这声音像一根细针,刺穿着陈默紧绷的神经。他感到小腹深处一阵熟悉的、令他恐慌的坠胀感——这潮湿的天气,陌生的环境,母亲焦躁的语气,一切都在瓦解他努力维持的控制力。
$ Q1 w# i# a1 [% ?% `, a$ c* Q  他几乎是逃似地冲进唯一属于他的小房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急促地喘息。房间很小,只有一扇对着隔壁灰墙的小窗,光线昏暗。他摸索着打开墙角那个印着卡通火箭图案的旧行李箱,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手指探入衣物最底层,触碰到那柔软的、带着轻微塑封沙沙声的包装时,他才像搁浅的鱼回到水里,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 `0 |3 W; }5 E# u  那是几片厚厚的、纯白色的婴儿纸尿裤。对于十二岁的陈默来说,它们不是羞耻,而是一片小小的、私密的“安全区”,是他对抗这个湿漉漉、充满不可控因素的世界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持续的遗尿问题像附骨的阴影,伴随他从童年步入少年,医生的诊断含糊其辞,母亲的焦虑化作无声的压力,只有这片“棉云”,能在他失控的夜晚和极度紧张的白日里,兜住那份狼狈,给他片刻喘息的安宁。他称之为“秘密的盔甲”。7 h" n" v4 V9 X4 E' U
  迅速换上其中一片,那柔软干燥的包裹感瞬间驱散了潮湿带来的不适和恐慌。他将换下的衣物和拆开的包装袋仔细藏好,重新抱起泰迪熊,将脸深深埋进它带着陈旧灰尘味的绒毛里。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遥远了一些。他需要这个,就像植物需要根茎扎进泥土,这是他在这片陌生雨季里,赖以生存的、不为人知的根系。
, E9 \1 X8 _1 s, \  搬来一周后,陈默才在逼仄的楼梯转角遇到了住在顶楼阁楼的男孩,苏晓阳。
) i9 i9 A6 U6 v  那是个傍晚,雨难得地停了片刻,天空被洗刷出一种脆弱的灰蓝色。陈默抱着泰迪熊,想上天台透透气,刚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就撞进了一片金色的光晕里。
! I, ~1 _3 }2 ~! }  苏晓阳坐在一张旧藤椅上,背对着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夕阳的余晖恰好越过对面高耸的水塔,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给他柔软微卷的栗色头发镀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背带短裤,露出一截同样细白的小腿,脚上是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色帆布鞋。他看起来比陈默小一两岁,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很长,安静得像一幅被时光遗忘的油画。7 \: ^/ K8 N3 K0 T2 z
  陈默的脚步顿住了,抱着泰迪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本能地想退回去,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就在这时,苏晓阳似乎察觉到了,转过头来。
* ^) {% y0 V2 z6 I) d, ~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睛,像雨后被洗净的天空,没有任何杂质。他看到陈默,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嗨!你是新搬来的吗?”
7 P, y2 ?. t9 @6 Z6 R4 |  陈默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 p# [2 S9 x. s1 W4 C  “我叫苏晓阳,住在上面。”他指了指头顶的小阁楼,声音清亮,“你叫什么?”& N& M9 y* r  x+ B9 _2 ?
  “陈默。”声音依旧很小。7 F+ f3 d. b2 r# s9 l: q9 [* C
  “陈默,”苏晓阳重复了一遍,像在品味一个有趣的音节,“好听。你在看什么?”他的目光落在陈默怀里的泰迪熊上。
  H* _1 d( n' Z9 K: D+ d- c8 ]  “……没有。”陈默下意识地把熊往怀里藏了藏。
8 N4 _( j, E2 U4 ~0 o" k! Y) y  苏晓阳并不在意,他拍了拍身边的另一张旧凳子(那凳子腿似乎还不一样长):“坐呀!你看,有彩虹!”
# J: {3 T: a; T1 G3 b# E+ d  陈默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在湿漉漉的城市天际线尽头,一道极淡的彩虹若隐若现,几乎要融化在灰蓝色的背景里。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苏晓阳旁边的凳子上小心地坐下。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立刻僵住不敢动。
( m% W9 C! p9 H  “别怕,它很结实的,就是爱唱歌。”苏晓阳笑嘻嘻地说,然后献宝似的把刚才看的东西递给陈默——是一本翻得卷了边的《国家地理》杂志,打开的页面上是广袤的、金黄色的撒哈拉沙漠。
' l- g3 M! h1 b" x5 u1 ?9 o7 c. Q  “你看,多干啊!一滴雨都没有!”苏晓阳的语气充满向往,“我最讨厌下雨了,湿乎乎的,衣服都晒不干。”他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这个孩子气的动作奇异地消解了陈默的紧张。" E+ @  m7 G. c
  “嗯。”陈默看着图片里刺眼的阳光和无垠的沙丘,想到自己那个潮湿的小房间和藏在行李箱底的“秘密”,心里也升起一丝对干燥的渴望。
) f7 T# {3 K4 j! q/ T  “你喜欢什么?”苏晓阳问。
& p$ l$ e7 o4 {: G  “植物。”陈默轻声说,这是他难得主动开口,“……安静生长的植物。”/ C3 C* C2 V, c* A3 _, i+ L( Y* |
  “植物好啊,”苏晓阳晃着腿,帆布鞋轻轻踢着地面,“我也喜欢。你看那边,”他指向天台角落里一个破损的搪瓷脸盆,里面顽强地生长着几株绿油油的、叶片厚实的植物,“我种的,叫‘落地生根’,随便丢片叶子在土里就能活,厉害吧?像不像沙漠里的仙人掌?”
* s2 u; h5 ^/ h1 o; k  陈默看着那盆在潮湿环境里努力生存的植物,点了点头。两个男孩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天台的余晖里,看着那道几乎消失的彩虹,听着城市遥远模糊的喧嚣。陈默抱着泰迪熊的手不知不觉松了些。苏晓阳身上有一种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干净、温暖,和他所处的阁楼、他种的顽强植物一样,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粹感,奇异地安抚着陈默心中那片因潮湿和秘密而滋生的阴霾。在这一刻,他臀下那片柔软的“棉云”带来的安全感,与苏晓阳带来的这份宁静,悄然重叠。
2 U* e5 B7 f" P4 U: }' j2 `  青石巷的日子像被雨水浸泡过,缓慢而黏稠。陈默和苏晓阳的友谊,在天台那场短暂的彩虹下悄然生根。& a# `9 e1 \9 e2 N
  苏晓阳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太阳,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敲开陈默的家门,或者在天台“偶遇”。他带陈默去看他阁楼窗台上收集的各种形状的鹅卵石,分享他仅有的几本彩色图画书,甚至有一次,神秘兮兮地拉着陈默去看巷子深处一只刚生了小猫的流浪猫妈妈。  z+ w2 ~2 S! c$ T0 q
  陈默的世界依旧被潮湿和紧张包围。母亲的早出晚归让她无暇顾及儿子细微的情绪变化和偶尔清晨床单上的湿痕,她只是疲惫地叮嘱他“注意身体”,然后塞给他洗衣服的钱。学校是另一个战场,拥挤的教室、吵闹的同学、需要举手报告才能去的厕所,都让陈默如坐针毡。他变得更加沉默,只有在回到家,换上那片柔软的“棉云”,抱着泰迪熊蜷缩在小床上时,才能获得一丝喘息。这成了他抵御外部湿冷世界的、最后的干燥堡垒。2 v4 t8 j, v3 ]
  一次大考前的下午,陈默复习得头晕脑胀,小腹的坠胀感再次袭来,比以往更强烈。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他感到一阵熟悉的恐慌,手指冰凉。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了。
$ j( h( n4 E$ H2 v' v$ N  是苏晓阳。他抱着一个小纸盒,头发被雨丝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睛亮晶晶的:“默默!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N  q0 z+ X! c7 K' r
  陈默有些慌乱地侧身让他进来,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苏晓阳似乎全然未觉,兴奋地打开纸盒,里面是几个小小的、圆滚滚的多肉植物,种在粗糙的陶土小盆里,叶片饱满,透着健康的绿意。3 T) z# `$ N& b+ p  v9 k
  “看!真正的‘小仙人掌’!我在花市角落捡的,老板说淋了点雨快不行了,便宜卖给我了!”他献宝似的拿起一盆递给陈默,“送你一个!放在窗台上,看着它,心情就会变好!”: K3 p: |; M* N% }4 Y6 d, F
  陈默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触碰到冰凉湿润的陶盆。那小小的、顽强的生命形态,奇异地缓解了他身体的紧绷。苏晓阳自顾自地开始在陈默狭小的窗台上寻找合适的位置摆放他的“小仙人掌”。
/ `3 @& b, D3 b) _5 o! }- {6 D& i  “咦?默默,你用的也是这种啊?”苏晓阳的声音带着点惊讶,但没有任何评判的意味。, e- d9 j8 Z9 F: B- I, Z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血液瞬间涌上脸颊,顺着苏晓阳的目光看去——他换下的那片白色“棉云”,还没来得及完全藏进床底的收纳盒,一个干净的角露了出来。
5 W" a9 o* W/ s' d$ N8 r. R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里只剩下窗外单调的雨声和陈默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羞耻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无法呼吸,手指紧紧抠着多肉植物的陶盆边缘。3 E0 W. d/ f6 ^% e5 F, f* H! g
  然而,预想中的嘲笑、疑问或者嫌恶并没有出现。
0 l4 x5 f7 ?/ f1 X: r  苏晓阳只是眨了眨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然后很自然地说:“我表弟小时候也用这种,他说软软的,像坐在云朵上,特别舒服。”他甚至还伸出小手,轻轻戳了戳那个露出来的、洁白柔软的棉面一角,像是在确认它的触感,“嗯,看起来是挺软的。”6 P5 Z: g; f+ {# D+ J4 v4 i5 e2 M
  没有追问“你为什么还用”,没有好奇“这是什么”,更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他就像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东西,比如窗台上的多肉,或者昨天吃过的糖。苏晓阳的语调轻松平常,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对世界万物都充满好奇却又理所当然接纳的天真。/ B" ]- X, z. a& h; ^
  陈默愣住了,脸颊的滚烫慢慢退去,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像被戳破的气球,泄掉的不是气体,而是沉重的、名为“羞耻”的巨石。他看着苏晓阳干净无邪的脸,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好奇和分享“小仙人掌”的快乐。那片“棉云”在他的注视下,似乎也不再是见不得光的秘密,而仅仅是一件……物品。一件和苏晓阳表弟用过的、能带来“坐在云朵上”感觉的物品。
" ~( l- {8 Y: _) S8 K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柔和了。陈默低头看着手里那盆小小的、生机勃勃的多肉,又看看苏晓阳真诚的笑脸,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难以置信的轻松感,缓缓淌过心间。在这个潮湿的雨季里,他第一次在另一个人面前,卸下了沉重的盔甲,而对方给予他的,不是审视,只是一捧干燥温暖的阳光。# h5 e: l/ O- ~. b
  盛夏的台风来得猝不及防,带着摧毁一切的狂暴。狂风像野兽般在青石巷狭窄的空间里横冲直撞,发出凄厉的嘶吼,密集的雨点砸在瓦片和窗户上,如同战鼓擂动。整片老城区都停了电,陷入一片原始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和喧嚣之中。8 d. T0 f& r; v4 E
  陈默蜷缩在自己小屋的床上,紧紧抱着泰迪熊,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每一次炸雷都像直接劈在他的头顶,每一次狂风撞击门窗都让他惊跳起来。更糟糕的是,极度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膀胱,那片“棉云”也无法完全抵御生理本能的剧烈冲击。湿意蔓延开来的感觉,混合着雷声和黑暗,几乎将他推向崩溃的边缘。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泰迪熊脏兮兮的绒毛。
( T8 ~  S2 \3 Z( E; b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微弱的手电光晃了进来,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 ?; ^; K; Y/ U8 E  {  “默默?你还好吗?”是苏晓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依旧清亮。$ K# b5 l  w9 X% \# R+ j0 c) D
  陈默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苏晓阳穿着印着小熊图案的睡衣睡裤,光着脚丫,一手拿着一个老旧的铁皮手电筒,另一只手居然还抱着他的枕头和一条薄薄的毯子。4 [4 Y* |5 }$ U8 O. `
  “我……我害怕打雷……”苏晓阳的声音小了下去,手电光晃了晃,照出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怯意。他站在门口,像一只被风雨吓坏的小动物,寻求着同伴的庇护。阁楼的位置更高,受风更大,想必更加恐怖。6 A( J- G& Z' X+ n
  陈默愣住了。看着那个比自己还小一点、同样在恐惧中颤抖的男孩,看着他怀里抱着的枕头——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这一刻,陈默自己的恐惧似乎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一种被需要的感觉,一种保护弱小的本能。5 `0 r6 a: J4 c! I1 p) o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我……我也怕。你……你进来吧。”+ n& r" F7 j9 R3 \
  苏晓阳立刻像得到赦令的小鹿,飞快地爬上床,钻进陈默的被子里。冰冷的脚丫触碰到陈默的腿,两人都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因为靠近而汲取到一点暖意。苏晓阳把手电筒放在枕头边,让那一点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们小小的避难所。他紧紧挨着陈默,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细微的颤抖。+ _& O2 t8 I; _) K
  又一个炸雷响起,苏晓阳吓得“啊”了一声,本能地往陈默身边缩。陈默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像母亲偶尔会做的那样,有些笨拙地环住了苏晓阳瘦小的肩膀。他能感觉到苏晓阳身上干净的、混合着一点香皂和阳光(也许是心理作用)的味道,和他自己身上那难以启齿的、被湿气包裹的气味截然不同。
; s0 W3 G' N% _- S  “别怕……”陈默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O& z( f7 K3 P" L* F
  苏晓阳把脸埋在陈默的肩膀处,闷闷地说:“你的小熊……有股……晒过太阳的味道。”他指的是陈默怀里的泰迪熊。这奇特的关注点让陈默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瞬。
; u9 {" K! `) U& p1 \  窗外风雨如晦,屋内只有手电筒微弱的光和两个男孩依偎在一起的呼吸声。陈默臀下那片湿冷的区域依旧存在,提醒着他的狼狈。但此刻,这狼狈似乎被奇异地稀释了。苏晓阳温暖的依靠,他毫不掩饰的恐惧和对自己的依赖,甚至他对自己泰迪熊气味的评价,都像一块巨大的、柔软的吸湿棉,悄无声息地吸走了陈默心中最沉重的那部分羞耻和孤独。
# I, L0 r5 x3 A* J4 e# Q4 g0 X  苏晓阳均匀的呼吸声渐渐传来,他竟然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在陈默身边睡着了。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陈默的衣角。陈默低头看着苏晓阳在微弱光线下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苏晓阳睡得更安稳些,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8 T1 j3 d0 c/ u' q& r
  外面的风雨依旧在咆哮,但小小的床上,两个男孩共享着一片干燥的、由体温和信任构成的“棉云”。这片“棉云”,比任何物理上的防护都更能抵御这个狂暴雨夜的寒冷与恐惧。陈默第一次感到,他的“秘密”并非只能带来羞耻,在特定的时刻,特定的对象面前,它甚至可以成为接纳脆弱、传递温暖的、无声的媒介。
% Z* \! `' [# u9 q( g5 e0 N% }% I- S  台风过境后,天空被洗刷得澄澈如水晶,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青石巷的石板路蒸腾起氤氲的水汽。那几盆苏晓阳捡回来的多肉植物,经历了风雨的洗礼,叶片反而更加饱满翠绿,透出勃勃生机。, A- p* z0 R. ~- R2 o2 h2 M1 |
  陈默和苏晓阳的友谊,如同那些多肉,在暴雨的考验后似乎更加紧密。他们依旧分享天台短暂的晴空,一起照料那盆顽强的“落地生根”,苏晓阳会叽叽喳喳地讲他看过的动画片,陈默则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那片“棉云”的存在,在苏晓阳那里仿佛从未成为一个需要讨论的话题,它只是陈默生活里一个平静的组成部分,如同他怀里的泰迪熊。这种心照不宣的接纳,让陈默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脸上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甚至在学校里,也能偶尔对同桌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 Q7 }6 S9 ?* [6 s  ~  然而,南方的雨季总会过去,夏日的蝉鸣也终将嘶哑。九月初,空气里开始浮动离别的气息。4 w- O, d& U) p, f+ U/ L. ]
  一天放学,陈默推开家门,看到客厅里放着几个打包好的纸箱。母亲正把厨房的碗筷仔细地裹进报纸里,看到他回来,动作顿了一下,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和歉疚的神情:“默默,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我们……要搬走了。你爸爸那边……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在北方。”
) t( Q1 G: m6 j. \8 V6 ?4 q  “北方”两个字像一块冰,砸在陈默的心上。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苏晓阳的阁楼窗户开着,窗台上那盆“落地生根”在夕阳下舒展着叶片。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时候”,想问“能不能不走”,想问“苏晓阳知道吗”,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哦。”
# h6 o3 G- ]- ?2 ^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变得异常沉默。他机械地收拾着自己的书本、衣服,还有那只旧泰迪熊。行李箱再次被打开,底层那几片备用的“棉云”被他拿出来,又放进去,反复几次。最终,他还是把它们整齐地叠好,放在了最底下。这是他的根系,无论去哪里,他都需要这片“干燥”来对抗世界的不确定。
3 r' P4 O. d0 v0 ]5 Y7 j  他几次走上天台,想告诉苏晓阳。但看到苏晓阳蹲在搪瓷盆边,小心翼翼地给“落地生根”浇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时,他又退缩了。他不忍心打破那片阳光下的宁静。直到搬家的前一天下午,他才在巷子口拦住了放学回来的苏晓阳。
8 g3 U9 b$ v8 L5 K+ t  “我……明天要走了。”陈默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8 j' g( z! X& ]5 a% g' l' h
  苏晓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失落,像阳光突然被乌云遮蔽。他愣愣地看着陈默,好一会儿没说话。巷子里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 u* H( B" L( J
  “……哦。”许久,苏晓阳才发出一个单音,声音闷闷的。他低下头,用脚尖蹭着地上的一个小石子,栗色的发顶对着陈默。$ r+ L# e. q# W* k  I! [. T" U$ J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陈默感觉胸口堵得难受,他想说点什么,说“谢谢你”,说“我会记得你”,说“那片‘棉云’……谢谢你没有笑话我”……但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
8 d1 `) u1 h$ ?, K; ?9 L  “这个,”苏晓阳突然抬起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陈默手里,“给你。”
* s$ P/ E" Y8 k7 a9 ]  是一个小小的塑料花盆,里面正是窗台上那盆生机勃勃的“落地生根”中分蘖出的一小株。嫩绿的叶片上还带着细细的绒毛,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鲜嫩。
$ \( f. Z! \5 }0 i+ |  “我和你说过,它很厉害,随便掰片叶子都能活。”苏晓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眼圈已经微微泛红,“你带着它,看到它,就会想起……想起青石巷,想起……台风天。”他没说“想起我”,但陈默听懂了。
6 E  Z, E* x/ S5 W. d( ^  陈默紧紧攥住那个小小的花盆,冰凉的塑料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他用力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9 Z7 [/ O7 V' f  A5 ?
  “一路顺风。”苏晓阳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有难过,有不舍,还有一丝属于孩童的、对无法理解之事的茫然。然后他转过身,背着他的小书包,一步一步走进了昏暗的巷子深处,小小的身影很快被阴影吞没。& H' d( s& E' x* c# Y
  陈默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背影。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株小小的“落地生根”,又抬头望了望苏晓阳阁楼那扇空了的窗户。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抱紧了怀里的泰迪熊,行李箱底那片柔软的“棉云”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雨季结束了。他带着他的行李,他的小熊,和一株象征顽强与“落地生根”希望的绿色生命,即将踏上通往未知干燥北方的路途。而那个叫苏晓阳的男孩,连同那个潮湿、闷热、充满隐秘安全感的夏天,将永远留在这片氤氲着水汽的记忆里,成为他生命根系中,一段无法剥离的、温暖的湿地。
( t0 m$ ]7 U' f# r  a, {  多年以后,陈默生活在北方一座干燥少雨的城市。童年的遗尿问题早已成为过往云烟,如同褪去的潮水,只留下模糊的印记。那片曾经至关重要的“棉云”,也早已消失在成长的尘埃里,只剩下记忆深处一点柔软的触感。
  E# s* v- b0 I3 j$ O4 m  他成为了一名植物培育师,在一家大型花房工作,终日与沉默的绿色生命为伴。花房里恒温恒湿,弥漫着泥土、绿叶和花朵混合的清新气息,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宁静的“干燥区”。8 ~# k  I% ]( h
  一个普通的午后,他正蹲在苗圃边,仔细检查一批新到的多肉幼苗。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来,暖洋洋的。一个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走了进来,车里坐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男孩,穿着可爱的背带裤,怀里抱着一个崭新的泰迪熊玩偶。男孩似乎对周围琳琅满目的植物不太感兴趣,反而显得有些不安,小手无意识地揪着泰迪熊的耳朵,小嘴微微瘪着。8 R+ G* y; m! I8 y
  年轻的母亲有些抱歉地对陈默笑了笑:“不好意思,小家伙可能有点……不舒服。”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婴儿车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帆布袋,袋口隐约露出一点熟悉的、带着卡通图案的包装纸边角——那是幼儿专用的训练裤。* g% s5 ^/ Y6 O# N7 N( t
  这个画面像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陈默记忆的深潭,漾开一圈圈涟漪。他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青石巷那个潮湿的午后,回到了自己紧抱泰迪熊、恐慌于湿意的童年。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6 [8 F$ M% G# {. V' v  他站起身,走到旁边的架子,拿起一小盆生长得极其旺盛、叶片肥厚油绿的“落地生根”。这盆母株,正是当年苏晓阳在台风前送他的那株小苗繁衍出的后代,被他精心照料至今,成了花房的“元老”。! i- o  g% H" f8 Q- V2 K
  他走到婴儿车前,蹲下身,目光温和地迎上小男孩带着水汽、有些怯生生的眼睛。他没有看那个帆布袋,也没有提及任何可能引起尴尬的话题。他只是微笑着,将手中那盆生机勃勃的“落地生根”轻轻放在婴儿车旁的小桌板上。
% j  x% Q6 I! F4 }8 M  “你看,”陈默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讲述一个秘密,“它叫‘落地生根’。它很厉害,很坚强。就算只有一片小小的叶子掉在土里,”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那厚实翠绿的叶片,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温柔,“也能长出新的根,长成一大盆。像个小勇士。”5 p6 \. a1 S/ S0 [
  小男孩的注意力被那盆鲜活的绿色吸引,他停止了揪泰迪熊的动作,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陈默的手指触碰叶片。那清澈的眼神,瞬间穿透时光,与陈默记忆深处另一双眼睛重叠——在潮湿的天台上,在昏暗的台风夜,那双眼睛也曾这样清澈地望向他,带着毫无保留的好奇和接纳。+ Y/ I& ]6 \7 @
  陈默的心头涌起一阵温热而微涩的潮意。他仿佛又闻到了青石巷梅雨季里潮湿的霉味、海腥气,还有苏晓阳身上干净的、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那些潮湿的、带着隐秘羞耻和巨大慰藉的夏天记忆,伴随着眼前这盆象征顽强与重生的绿色植物,以及小男孩眼中纯粹的懵懂,变得无比清晰而温柔。: e1 u+ w! d: }! Q5 _7 r: e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小男孩和年轻的母亲温和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走回他的苗圃深处。阳光依旧温暖干燥,花房里绿意盎然。他蹲下身,手指拂过一片多肉饱满的叶子,指尖传来微凉而坚实的触感。他知道,有些根,一旦落下,便会在记忆的土壤里,安静地生长一生。那个在雨季中给予他一片晴空的男孩,连同那份对“脆弱”的无声理解,早已成为他生命里最坚韧的根系之一。此刻,他将这份理解,化作一盆沉默的植物,传递给了另一个或许同样需要一点“干燥”慰藉的小小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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